“爷爷泡的茶,有一种味道叫做家……”
每当听起这首歌的时候,爷爷和善、睿智的音容笑貌总会在脑海回荡许久。至今我也不清楚,到底是因为这首歌让我时常想起爷爷,还是因为想念爷爷才让我喜欢上这首歌。我想,大概是因为后者吧,因为爷爷压根不会泡茶。
爷爷泡的“茶”,是至今还在耳畔的话,是家风传承的犁耙,深耕于内心深处的一方净土,陪我度过苦海无涯,历经岁月冲刷。
“干就干好,不干拉倒”—这是爷爷泡的“普洱茶”,外观粗糙却历久弥香
小时候,我总喜欢黏着爷爷。我清晰记得在我八岁那年,1997年8月夏季的一个晌午。天气闷热,树叶安静的纹丝不动,看家护院的大黑狗趴在地上耷拉着舌头,全然没了喘粗气甚至抬眼皮的力气,仿佛这个世界上聒噪的,只剩下树上没完没了的知了和院子里没大没小的我。
小时候家里的院子,一半是水泥地、一半是泥土地,院子不大,却可以装下当时所有的梦想。爷爷说家里的粮食有些发霉了,要搬出来晒一晒。瘦瘦的老头儿,却满身的力气。帮不上什么忙的我,便在院子的泥土地里自顾自的玩耍了起来——挖蚯蚓、捉蛤蟆、朝蚂蚁洞里尿尿。
“小心蚂蚁把屁股再给你蜇个洞”,爷爷边用爬子(一种农具)摆弄粮食边打趣道。
“我不怕,两个洞一起拉屎就更快了。”年少淘气的我,一本正经地说道,顺手把几只刚从洞里爬出来、玩命四窜的蚂蚁扔进我尿出来的“汪洋大海”里。
爷爷笑着摇摇头,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。“下午咱们要去上坟,你去打些纸钱,打纸钱的戳子就在堂屋门口的簸箕里。”
爷爷曾很认真教过我打纸钱,我也一度打得有模有样。可是,现在却影响了我与蚂蚁之间的大战,让只顾贪玩的我心生不快。于是我拿起戳子,朝着一堆火纸乱打一通,样子像极了用爪子刨地的鸡。
就在我张牙舞爪兴起时,一只穿着千层底布鞋的脚,无情地把我踹翻在地。是爷爷,竟然是一贯慈祥、从未舍得动过我一根手指头的爷爷。我眼泪汪汪的坐在地上,一脸懵然。爷爷并没有安慰我,只是说了一句,“干就干好,不干拉倒”,便转身去摆弄粮食了。
其实,我心里一直生着爷爷的气。直到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慢慢长大,才明白,原来爷爷是在教我做人,教我做事。因为自那之后不论我做什么事,脑子首先浮现的就是“干就干好,不干拉倒”这八个字,至今不敢忘怀,也正是这八个字促使着我始终保持精益求精的态度,力争把每一样工作都力所能及做到极致。也使我从一名普通工人,成长为党群科科长,爷爷泡的这碗“普洱茶”居功至伟,后劲也大。
“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”—这是爷爷泡的“白茶”,干干净净、清清白白
爷爷干了十几年的村支书,按常理说,家庭条件怎么也得处在村里中上游。可偏偏事与愿违,爷爷家里离家徒四壁仅一步……两步之遥,唯有高高悬挂的主席画像和钉在床头的老式挂历。
我曾目睹一户村民因宅基地的事情,给爷爷“送礼”的全过程。那日,我正在爷爷家听他讲当年饿得啃树皮的故事。一村民搬着一箱白酒,上面放着两条大鸡牌香烟,还有一包每逢喜事我才能吃到的羊角蜜,来到了爷爷家。
在那个小小的年纪,我可以视烟酒如粪土,可是那包羊角蜜对我来说可是致命的诱惑。于是在爷爷送他出门的过程中,肚子里的馋虫一瞬间控制了大脑,我打开包,津津有味吃了起来。等爷爷从大门回来,那包羊角蜜已被我成功干掉一半。
爷爷并没有凶我,摸了摸我的脑袋,吸了一口焊烟,说道:“吃吧,吃完我再去买一包”。说完,便戴上草帽,提上他破损不堪的“公文包”,登上三轮车出门了。
那一刻,我被这突如其来的“幸福”冲昏了头脑,全然没了稍微留点的想法,风卷残云之后,没留下任何一点残渣。
爷爷回来之后,我迫不及待打开了他的“公文包”,果然,老党员就是靠谱,说话算话——一包崭新的羊角蜜安静地躺在里面。就在我伸出小手,打算再次与羊角蜜亲密接触的时候,爷爷却把我拦下了。
“这可不兴再吃了,这是给人家还回去的。”
原来爷爷说的再买一包,是这个意思!
傍晚,爷爷原封不动带着烟、酒、羊角蜜,甚至还搭上一包鸡蛋,超额给人家还了回去。出来以后爷爷如释重负,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了,仿佛在骄傲地说:没有人能把礼送到我手上,没有。
“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……”那天爷爷给我讲了很多道理,可我唯一记得的,只有这句,我想,大概与错失那包羊角蜜有关吧。
参加工作以后,爷爷教育我时又加了一句:公家的东西不能沾。爷爷一生清廉、受人爱戴,不讲究吃喝、不在乎穿着,甚至把兴办砖厂、入党名额、当工人的机会都优先留给了别人。以至于爷爷的三个儿媳妇,大娘、二大娘和我妈,每每提及此事的时候都“耿耿于怀”。其实她们也知道,爷爷泡的“白茶”,才是人间正道。
“给……给我……盖上党旗”—这是爷爷泡的“红茶”,终其一生、初心不改
2017年8月,爷爷身患重病。我从单位赶回老家的时候,爷爷已经虚弱得没了说话的力气,沟壑丛生的面容、枯树一般的躯干,仿佛灯尽油枯、一吹即灭,唯一支撑他的,也许就是等我回来的执念。
爷爷的眼神告诉我,他一定有话要说。于是我俯下身来,贴到爷爷面前,紧紧握住他的手,听到了让我既感慨一生、洗涤心灵又自惭形秽的话:“给……给我……盖上党旗……”
那一瞬间,仿佛国泰民安、大好河山都在爷爷心间,仿佛人间百态、世事冷暖都镌刻成画。也许这就是不忘初心、牢记使命的真实写照吧。
我是家中孙子辈里唯一的党员,我忘不了得知我入党时爷爷欣慰的脸庞,忘不了“要按时交党费”的淳朴嘱托,忘不了“你是党员,不能犯错”的谆谆教导,所以我也最懂得爷爷临终前这句话的分量。我没有辜负他,经村支部、镇党委审批同意,爷爷的遗体上终是盖上了与他一样让人敬仰的党旗。
爷爷在位时,一心只为村民办事;退出岗位后,依然是村里红白喜事、家长里短的话事人,举着骨头当火把,奉献了自己的一生。
人民心中有杆秤。谁体恤人民苦楚,谁把人民放在心头,人民自然把他高高举起。爷爷出殡的时候,全村村民自发结队,从村头绵延至村尾,悲痛送别。
我遗憾的是,没有完成爷爷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、到泰山顶上看日出的愿望。每每想起,每每自责。
转眼间,爷爷已离世七年。可是爷爷泡的三壶“茶”却让我受益终身,从不敢忘却。等有一天儿子长大了,我会把爷爷泡的“茶”,让他也细细品品。
长河漫漫,家训如山;不卑不亢,不淹不没。